夜渐深了。
不久前还车水马龙的街道，已经变得缄默无声。偶有两三车辆嗖然驶过，而后消逝在街的尽头。
程白盯着车辆消失的方向，伫立良久。
路灯洒下暖橙色的光，染了程白满身。
前方绿灯终于亮起，程白面无表情地往前走，影子越来越来长，最终隐于暗阖。
像这样孤独的日子，有多久了？
程白静静地思索，只觉心里漫上苦涩。
都说“少年不识愁滋味”，可程白觉得，他识得太早，也食得太早。
原本也曾拥有过温馨圆满的家啊，现今回想起来，却只剩下了好多好多的伤心。
父亲慈爱，总会轻声询问自己在学校的近况，给出适当的建议。
母亲严厉，可寥寥字句间所流露出来的关心，同样也让他心感温情。
被爱的人，不曾尝苦。
却不想，人生的苦只是迟来而已。
…
程白陷入一场混乱的回忆，模模糊糊地想了许多往事。
自己在发现母亲有外遇时，哆哆嗦嗦躲在房间里默默流泪的伤心无助，对父亲有意隐瞒时的挣扎躲闪，对那个人尽数倾诉的信任与依赖。
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，事情终于被发现时，无论父亲发出任何的怒问与咆哮，母亲都只是闭口不言，默默地落泪。
父亲不解，为什么向来与自己相敬如宾的妻子，会出轨？为什么向来温顺乖巧的儿子，会对自己隐瞒实情？为什么自己就跟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？
父亲看向自己时，眼中的失望与痛楚，都成了洒在一道溃烂伤口上的白盐，使得程白往后，每每思及，总是备受煎熬。
其实程白也不明白，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，为什么他没做错什么，却什么都失去了。
父亲没有原谅母亲，选择了离婚。
父亲同样也没有原谅自己，程白被判给了母亲。
程白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同那个男人断掉关系，也不想知道了。
后来，母亲工作愈发忙碌，一年到头都在出差，除了敷衍的只言片语，只留下了一笔又一笔的钱。
后来，听说父亲再婚了。
再到后来，听说父亲又有了新的小孩。
这些听说，都是听母亲说的。
母亲告知程白的时候，语气平淡，仿佛说的不是那个与自己曾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丈夫。
程白静静地听，想，这样也好。
父亲以后也再不用想起自己这个令他伤心透顶的孩子了。
第二天，母亲再次出差。
尽管程白在饭桌上看似轻描淡写地提过一句，明天开学。
是的，程白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。
当时，母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：“那你以后要更加努力，复读的苦尝过一次就好，很多事没有第二次机会的。希望你明白。”母亲顿了顿，又说：“要是钱不够了，就给我打电话。”
程白眼神一黯，低头嗯了一声。
新生入校的当天，程白拒绝了热情的学长学姐们的帮忙，一个人找到宿舍，安置好了一切。
程白睡在下铺，在整理好杂乱物品之后，静坐在床上，忽然笑了。
黎耀辉在《春光乍泄》中说：“我终于到了瀑布，但我却很难过。因为我始终觉得，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。”
[1]
程白觉得自己想起这句话，真是不合时宜，却又想不起更为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境。
他感到疲惫，随意地靠在床上，迷迷糊糊地想，遗憾的是，我终于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，而你却不在我身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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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出自王家卫导演的电影《春光乍泄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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